嫉妒如毒蛇

【2004/12/06 聯合報】【洪蘭】

從心理學上來說，嫉妒並不包括在人的六種基本情緒之中，但是它卻是最有殺傷力的一種情緒，一旦嫉妒的毒蛇鑽進了你的心，盤據了你的意識，它就左右了你的行為，所有的父母教誨、法律規範、大好前程都拋在腦後，它比憤怒更能令人失去理智。中國人過去喜歡說「最毒婦人心」，因為呂后把漢高祖的寵姬戚夫人，「去眼、煇耳、飲瘖藥、使居廁中，謂之人彘」，種種殘忍手段，使人以為嫉妒只有女性才有，其實只要是人，這種破壞性情緒的力量一樣強，而且斷送的不只是自己的生命，還賠上錦繡的江山。

最近去看了一場好戲《孫臏與龐涓》，感慨良多。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（不過劃地自限的鎖國教育政策再搞下去，以後的孩子就不知道了）：孫臏與龐涓都是春秋戰國時鬼谷子的學生，孫臏足智多謀，龐涓孔武有力，兩人互補性很高，如遇明主可成霸業。龐涓先下山，被魏王封做大將軍，當孫臏出現時，一山難容二虎，他立刻感到威脅，雖然孫臏並無競爭之心，他心中仍然不安，便設計陷害孫臏，利用孫臏是齊國人，齊魏不和，而他是魏國人，血統純正，於是誣陷孫臏不愛魏國，私通敵國，戴上了「齊奸」的帽子本來要問斬，但是孫臏後下山，所以多學了一套孫子兵法，龐涓要孫臏腦海中的兵書，所以留了他的性命，將他膝蓋打碎，使他殘廢，終身不能行走，幸好存在腦海的東西是別人搶不掉的。孫臏逃到齊國後，擺下千鎖陣，在馬陵道，讓龐涓萬箭穿心而死。這場戲非常好看，尤其擺陣時旌旗飛揚，絢麗奪目，配上激昂的鼓聲，非常動人，難怪韓世忠抗金時，梁紅玉要出來「擊鼓退金兵」。我一邊看戲，一邊想到很多歷史上的典故，心中非常感謝小時候父親叫我讀古文，讓我有背景知識可以去體會中華文化的精華，豐富了我的人生。

孫臏初下山時，一心效忠魏國，以報魏王知遇之恩，他與龐涓一個多謀，一個善戰，如果龐涓不嫉妒，魏王以龐涓為將、孫臏為謀，本來可以成一番事業，將魏治成為七國之尊，如果魏兼併了六國，統一了天下，中國的歷史就會完全改觀，但是龐涓嫉才，忘記臨行時鬼谷子給他的忠告「路狹隘處，留一步與人行，義為先」，他沒有留一步讓別人行，贏者全拿，趕盡殺絕，終於導致自己的滅亡。戲最後的幾句唱詞很好，意義深遠，大意是說龐涓的嫉妒心使他對不起重用他的魏王，因為他斷送了魏王大展鴻圖、一統天下的機會；他也對不起鬼谷子，因為同門相殘，讓老師的心血白費；他最對不起的是天下的老百姓，因為戰爭不斷，生靈塗炭。

千百年來中國的老百姓有著同樣的命運，上面的人為一己之私，相互挑釁，底下的百姓顛沛流離，骨肉離散。

在回家的公車上想，如果孫臏不是齊國人，魏不是一直受到齊的威脅，龐涓的借刀殺人計會行得通嗎？假的謀反信一呈上來，滿朝文武會立刻相信孫臏通敵嗎？這個「原罪」竟然在三千年前就有了，難怪父親叫我讀史，人性不變，歷史一定重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