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意人生時不覺,人老才知悟、才知悔!
得意人生時不覺,人老才知悟、才知悔│大陸經濟學家張宏馳與他的元配
大陸經濟學家張宏馳,在夫人馮華去世後,竟從天津鄉下,領回來一個老態龍鍾的 文盲老太太,讓她成為繼室。
這令他的兒子張成和張敢百思不得其解。
2009年11月,張宏馳辭世,千萬財產要分給繼母一大半,兒子張成萬分不滿和不甘。
在企圖阻止繼母繼承遺產的過程中,他追尋著父親的情感軌跡,經過層層剝繭抽絲,他發現了父親和繼母的一連串秘密。
2009年11月5日,下午3點多,84歲高齡的經濟學家張宏馳突發心臟病。
在被送往醫院途中,張宏馳還有短暫意識,他拉住兒子張成的手艱難地叮囑:「要是我熬不過去了,你和弟弟,一定要照顧好王姨。」
王姨是張成的繼母王秀珠。張成和弟弟張敢都沒有料到,這竟然是父親的遺言。
當天晚上,張宏馳因醫治無效,與世長辭。
張成和張敢悲慟欲絕,更對父親的臨終囑託萬分疑惑:
父親是大學教授,再婚為何要娶一個文盲?
父親為何對這個 農村老 太太感情這麼深?
臨終遺言,子孫他一個也不提,單單交代「要照顧好王姨!」張成兄弟對此事百思不得其解,對父親也多少有些怨氣。
張宏馳1925年出生于天津,是北京某大學的教授,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。
張成在父親的盛名之下成長,繼承了父親踏實堅韌的品格,年紀輕輕就成為中關村一家科技公司的總裁。
1996年,張成的生母馮華去世。怕父親晚年生活孤寂,張成和張敢都希望父親續弦,卻被父親一口拒絕。
5年後,父親忽然打電話來,讓兄弟倆回家。張成和張敢匆匆趕回去一看,家裡多了個陌生老太太!
她衣著土氣,一臉皺紋,滿頭白髮,一問,老太太70多歲了,是從天津農村接來的,父親準備和她結婚!
兄弟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父親如果找個老年女性知識份子做伴兒,有共同語言,屬人之常情;
或者找個沒多少文化,但比他小十幾二十來歲的漂亮女人,也可以理解。
可這個年齡又大又沒文化的 農村老太太,
究竟哪點吸引了他?
聽說父親第二天將和這個叫王秀珠的女人去領結婚證,張成兄弟怕父親不高興,所以沒敢反對,但又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繼母。
於是他們試探著問父親與這個女人是如何認識的,父親不悅,說:「我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!」
兄弟倆對視了一眼:父親不是老糊塗了吧?
父親與王秀珠結婚後,兄弟倆都對她很冷淡。
他們很少回父親家,即便逢年過節回來看望父親,也很少與她說話。
王秀珠話不多,在張成的印象裡,她永遠都只是在家裡收收揀揀,從來沒有刻意討好過兄弟倆。
現在父親忽然去世,王秀珠將要參與遺產分配。
父親一生向學,碩果累累,生活又極其儉樸,學校分配給他的位於北京三環以內的兩套住房,加上多年的津貼、著作版權費、收藏的字畫等,總價千萬之巨。
張成和弟弟更加憤憤不平,一個70多歲的村婦,能嫁給他父親已是一步登天。
這8年來,兄弟倆對她談不上敬重倒也客客氣氣,她在北京享了8年福已經是人生的造化,她有什麼資格分父親的遺產?
但兄弟倆的身份、地位、學識和修養,使得他們縱然心有不滿,做事也在情在理。
2010年1月,兩人開始辦理父親的身後事。
由於王秀珠也是高齡老人了,耳背、眼花、行動遲緩,張成雖有一百個不情願,也不得不親自奔波,去為她代辦一切遺產繼承的手續。
2月初,張成來到王秀珠的老家天津市郊。王秀珠終生無子,很多東西由其妹妹王佩娥的孩子趙亮代為保管。
張成兄弟倆與王秀珠的親戚從來沒有過半點兒聯繫,此次為辦繼承手續才相互認識。
聽說張成來拿材料辦理繼承手續,趙亮非常高興,主動地搬出了家裡放材料的木箱。
在箱底,張成看到一本發黃的家譜,打開一看,他萬分震驚:王秀珠的母親竟然是張宏馳父親的表姐!
也就是說,王秀珠和張宏馳是表親關係!而三代以內旁系血親的婚姻在法律上是無效的!
王秀珠的妹妹和趙亮知道此事嗎?至少他們肯定不知道近親婚姻無效。張成不敢聲張,只是悄悄將家譜放進公事包。
這時,他發現了更令他震驚的事:在王秀珠珍藏的物品中,竟然還有一份離婚證書:張宏馳,王秀珠,青海省共和縣,1955年結婚,1965年離異。
他們竟然曾經有過長達10年的婚姻!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太多的意外紛至遝來,令張成心亂如麻。他將全部材料都帶上了。
告別了王佩娥一家人,張成立刻打電話給弟弟:「爸和王秀珠有血緣關係,婚姻無效,她沒有繼承權!」
張敢也萬分詫異,更加疑惑:「你為什麼不問問王秀珠的妹妹到底怎麼回事?」,
張成說:「我一心想著王秀珠沒有繼承權,別的事沒敢驚動他們。等我回來再和你商量怎麼辦。」。
一路上,看著鐵軌旁筆直的電線杆呼嘯著後退,張成心潮起伏。難怪父親對他和王姨的相識經歷諱莫如深。
張成明白,只要他向法院提起訴訟,就意味著王秀珠從這場無效的婚姻裡得不到任何遺產,她將淨身回到天津楊柳青鎮。
這對於一個糊塗的年邁老人而言,是不是太殘忍了?可是父親在世時,一家人也對得起她了。
不是進入這個家庭,她怎麼能出入坐小轎車?怎麼能有保姆照顧?怎麼能氣定神閑地侍花弄草?而她對這個家庭並沒有付出過什麼。
張成糾結一路,最終還是決定起訴。想到王秀珠並無子嗣,一個人回到天津未免淒涼,張成和弟弟商議,每月付給她一定的養老金。
2010年3月25日,張成向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,要求判決父親與繼母的婚姻關係無效,請求依法取消繼母王秀珠的繼承權。
因為勝券在握,張成有了一絲歉意,決定回去看望一下繼母。
一進家門,他看見王秀珠正坐在陽臺上曬太陽,身上披著父親生前常穿的灰色大衣。
那風燭殘年、行將就木的淒涼晚景,讓張成難免有一絲心酸。
他問:「王姨,你和我爸爸在1965年離過一次婚?為什麼你們結婚又離婚?」
王秀珠半晌才聽清,遲鈍地歎了一聲:「你爸爸讀了很多書……多少年了啊……!」
是啊,半個世紀過去了,那時離婚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,這是怎樣一段感情?
張成再追問下去,王秀珠卻已語無倫次。她蒼老得說不出一句邏輯正常的話,只剩下悲切混濁的淚水。
幾天後,張成到弟弟家做客,與弟弟、弟媳議論起繼母的事。
弟媳提醒兄弟倆:「爸臨終時交代我們要對得起王姨,我們都答應了。現在他屍骨未寒,我們卻剝奪她的遺產繼承權,是不是有點兒過分?」
張成心頭一震。父親為什麼對一個村婦如此情深義重?這背後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,自己不能做出不孝不義的事。
張成決定再赴天津,搞清楚事實,決不讓父親在九泉之下難以瞑目。
6月初,張成再次來到天津楊柳青鎮。
王秀珠的妹妹王佩娥,得知張成是來追尋張宏馳人生軌跡的,不禁老淚縱橫。
她告訴張成,張宏馳和姐姐王秀珠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。在那個愚昧的年代,表親可以成婚。
1944年,兩人舉行了傳統結婚儀式,拜了天地。同年,張宏馳考入輔仁大學社會經濟系。
為了支持他念書,王秀珠來到北京,在有錢人家中漿洗衣物、被服,掙錢供張宏馳讀書。
年輕的感情,動盪得如同驚濤駭浪。
張宏馳在求學期間,喜歡上了漂亮的城裡女孩兒。而且,讀了書的他,知道了近親結婚是違背科學和倫理的。
1947年,王秀珠和王佩娥去大學看望張宏馳。張宏馳根本不願意同學們知道他結了婚,
見姐妹倆找來,暴跳如雷:「誰讓你們來的!」
王秀珠只好拉著王佩娥快步離開。
王佩娥至今還記得,那天為了去見姐夫,她和姐姐穿的都是沒有一點兒補丁的、最好的花襯衫。她們一來一回,徒步走了整整一天。
她天真地問:「為什麼姐夫不高興?」
姐姐回答說:「讀書的時候是不准結婚的,他怕同學知道。」
王佩娥信以為真,直到幾十年後她才知道,
當時的學堂並沒有這樣一條規定。
在那個烈日炎炎的中午,王秀珠獨自咽下委屈,絲毫沒讓妹妹發現端倪。
1948年,張宏馳大學畢業。
1955年,想到當初結婚只拜了天地,王秀珠的父母為了鞏固兩人的婚姻,逼著兩人到民政部門登記結婚。
20世紀60年代初,中國開始大面積鬧饑荒,北京也不例外。
最殘酷的時候,走在路上吃饅頭都會被饑民哄搶。
為了把糧食省下來給張宏馳吃,又不會被人發現偷去,王秀珠縫了個小布袋拴在腰間,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一半放在布袋裡,晚上睡覺都攥在手心裡,等著丈夫每週回來,讓他吃一頓飽飯。
王秀珠瘦得皮包骨頭,卻守著她的布袋,一直把食物留存下來。
她無數次餓暈在大堆要漿洗的被服前,清醒後又拴緊她的布袋繼續幹活。
聽著王佩娥的講述,張成心裡波濤洶湧。如果一個人能在自己的生存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,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給另一半,那樣的愛情是多麼不容置疑!
1961年,王秀珠告訴妹妹,自己沒有文化,怕將來被丈夫看不起,她也在自學,還想在北京城找一份工作。幾經申請,街道辦事處把王秀珠安排到一家工廠工作。
為了更好地照顧丈夫和公婆,王秀珠毅然將公婆接到了北京。而張宏馳卻在這時向上級申請到青海工作,夫妻兩人分居兩地。
1962年的一天,王秀珠回到娘家,一進門就痛哭不止。她告訴妹妹,張宏馳不但不回家,並且慫恿父母與她分開住。
直到那時,她才意識到,這段婚姻已經不能再靠她卑微的討好和無私的付出去維繫了。可即便是回娘家,王秀珠還是來到張宏馳的父母家幫忙幹農活。
她卑微地愛著他,拼命打磨自己,希望與他比肩,和這個對她寡情的男人擁有天長地久的美好。
1965年夏,王秀珠和王佩娥一起到青海去看張宏馳,發現他穿著時髦的的確良襯衫,頭髮梳得油光可鑒。張宏馳仍然很不高興,提出兩人之間已沒有感情,並且近親結婚是違法的。
王秀珠想了想,對王佩娥說:
「他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,我不能拖累他。」
就這樣,兩人平靜地在青海辦理了離婚手續。
王秀珠將一個女人一生最好的年華都奉獻給了張宏馳,卻沒有一絲怨言。
但王佩娥清楚地記得,姐姐回到娘家後,三天粒米未進,哭得天昏地暗。
整個鎮子的人都知道她被讀大學的丈夫拋棄了。
姐姐在家待了兩個月,出去還要替丈夫解釋:「不是他品性不好,是我們近親結婚,這是違法的。」
不久,王秀珠回到北京上班。
因為年輕時洗被服浸了太多涼水,她患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,關節粗大,雙腿不能彎曲。
王佩娥去北京看望姐姐,哭著幫姐姐按摩變形的雙腿,心裡為姐姐不平:當年,她為供張宏馳讀書,替人洗衣才落下了關節炎,難道姐姐一生的命運就是為了成就和成全張宏馳嗎?
1967年,張宏馳與張成的媽媽馮華結婚。
後來,張宏馳被調往北京任教。聽聞前夫結婚的消息,王秀珠終於在親友的撮合下,與一個離異退休職工結了婚。
趙亮拿來姨媽和姨夫的照片,張成一看,驚呆了!
照片上,王秀珠的丈夫,是深深刻在他童年記憶中的那位陳叔!
隨著真相被一層一層揭開,張成不禁淚水滂沱……。
照片上的男人,正是被爸爸稱為「鄉下親戚」的老陳,老陳常常給張成家送糧送麵。那時,張成和張敢還小,但一見到陳叔,他們就知道,「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來了」。
他上小學時,看到有小朋友穿軍裝,也想要一套。陳叔知道了,就將自己家半年的布票給了媽媽,媽媽用這些布票買布給張成做了一身軍裝。
1977年父親赴英留學後,家中一時拮据,陳叔還曾送錢來。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,像彩色的真實生活中忽然閃過的黑白鏡頭,溫暖而令人心碎。
張成無論如何都想不到,幼年時記憶中那位陳叔,竟然是王秀珠的丈夫!
他立刻打電話告訴弟弟:
「你還記不記得,小時候家裡經常出現一個陳叔叔。他是王姨曾經的丈夫啊……」
張敢在電話中得知了一切,沉默了許久,泣不成聲……。
原來,文革期間王秀珠聽說張宏馳成了走資派,急得六神無主,她對妹妹說:「張宏馳從小就沒有吃過一丁點兒苦,我怕他熬不住啊!他沒了工資,兩個孩子吃什麼?」
為了不讓馮華尷尬,她那同樣善良的丈夫老陳替她去看望張宏馳一家,每個星期都給張家送吃的。
張宏馳赴英留學期間,王秀珠夫婦毅然表態:兩個孩子,他們寄錢來養。
當時王秀珠的工資是每個月18元。
他們每個月寄給馮華6元,還有一些糧票、油票。
而她自己一件衣裳,卻是「新三年,舊三年,縫縫補補又三年。」
20世紀70年代末的一天,有學生送給張宏馳一罐麥乳精,他捨不得喝,拿給王秀珠。看到她家的枕頭上還打著補丁,張宏馳大約覺得刺眼,伸手拽過來給翻了個面,沒想到背面的補丁更多。
張宏馳歎了一聲:
「年輕的時候不懂事,我這輩子唯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,不知道還有沒有償還的機會。」
王秀珠說:「等你有了出頭之日,就送我和老陳一對輓聯。」
1990年,老陳因病去世。
張宏馳前來為他送終。追悼會上,他老淚縱橫,送上親手寫下的輓聯:
「手足情篤幾度生死未曾離左右,肺腑言箴從來榮辱不計守炎涼。」
此時,張宏馳和王秀珠都已年過花甲,再多恩怨都已被歲月打磨平整。
那之後,王秀珠回到天津老家安心頤養天年,與妹妹一家住在一起。
2001年初,趙亮忽然接到一個電話,是找王秀珠的。
趙亮非常吃驚,誰會打電話給一個耳背的老人?
見王秀珠在院子裡曬太陽,趙亮便大聲叫她:「大姨,你的電話!」70多歲的王秀珠顫巍巍地走進堂屋。
電話的那一頭,是76歲的張宏馳。
王秀珠很快聽出是他,她把電話捧在耳朵旁邊大笑著說:「你大聲點兒,我耳朵聽不見啦!」。
眼淚卻一瀉而下。
兩人又哭又笑,很多話不斷地重複著,趙亮站在邊上,忍不住流下淚來。
張宏馳對王秀珠說,自己從一個老家朋友處打聽到她的電話。他的老伴在幾年前也去世了,兩個孩子都已成家立業,他卻感到了生活的孤苦。
他說:「你到北京來吧,我們都是沒幾年光景的人了,我們一起過吧。誰知道人還有沒有下輩子呢?」
王秀珠毫不猶豫地說:「好哇。」話一出口,哭得一塌糊塗。
2001年3月,張宏馳親自到楊柳青鎮接王秀珠,趙亮送姨媽進京。
晚上,張宏馳在學校的餐館裡請王秀珠和趙亮吃飯。
因為王秀珠走路不方便,張宏馳怕她摔倒,一直牽著她的手。
趙亮每年都去一趟北京看望姨媽。在最後的兩年裡,兩人都有些糊塗了,但張宏馳有時會費力地俯過身去吻她,她還像少女一樣笑。
張成怎麼都沒有想到,他得到的是這樣一個纏綿悱惻的故事。
這個平凡的女人貫穿了父親的整個生命歷程。如果連她都沒有資格繼承遺產,這世上就再沒有人有資格了!
他眼含熱淚回到北京,與弟弟商議:遞交撤訴信。
2010年6月10日下午,張成得到撤訴通知後,立刻回到父親家中看望繼母。
王秀珠還坐在陽臺上,像幾個月來沒有動過一樣。她靜靜地看著外面的世界,眯著眼睛,仿佛快要睡著了。
陽光罩在她身上,有一種祥和的光輝。
張成淚如泉湧,蹲下身,將臉輕輕放到王秀珠骨節已變形的大手上,喚了一聲:「媽媽!」
王秀珠愣了一下,伸手摩挲他的頭髮。
張成深情地說:「不管您的思維是不是清晰,我都想告訴您,我去過您的老家,瞭解了您和我父親的過去。您是一位偉大的母親!」
如果王秀珠聽得懂這些話,
那麼她一生的無私付出終於有了最有力量的幸福回報。
假如張宏馳在天有靈,
他一生未了的歉疚終於有了最美好的完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