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人物故事《俺爹俺娘》



娘,一個身高1.41米,體重71斤的弱小女人……她屬牛


爹,長著一雙倔強眼睛的健壯男人……他屬兔。


「往上點,再往上點兒,你聽見了嗎?」


在家鄉這條小路上,爹娘共同走了七十多年。

爹娘出生在同一個村,一個村東,一個村西,結婚前誰也不認識誰。


這是我給爹娘拍的第一張合影,那時的爹娘一臉嚴肅。


真是「越老越小孩」,看,爹娘笑得多可愛。


每到過年,娘總是坐在家門口的石頭上,盼望兒回家。


每次我離家時,總不讓娘送,娘也答應不送,但往往到了村頭,猛一回頭,娘就跟在身後……


我家住在村圍子的南門外。村圍子是清同治6年修的,如今已成斷牆殘壁。

近幾年,圍子邊的人家都到村外向陽坡上蓋起了新房,爹娘卻捨不得老屋。


按照魯中山區農民的習俗,爹娘一輩子通腿而眠。


爹幹活手指上紮了刺,娘戴上老花鏡給他挑。

紮痛了,爹就嚷嚷:「你這哪里是挑刺,簡直是挖坑、刨樹根!」

娘還是細聲慢語:「老了,眼花了,看不清了。」


娘六歲纏腳,指甲長成了蝸牛的樣子,爹常為他修剪。


7月4日是爹娘結婚68周年紀念日,娘給爹擦洗了全身,又給他剪腳趾甲。

兩個老人要乾乾淨淨地度過這一天


每天窗戶一亮,爹娘便起床幹活,忙忙活活就是一天。


男在前,女在後,爹在任何時候都是唱「主角」。


對爹的「旨意」,娘言聽計從,儘管有時不情願。


娘生爹的氣,病倒了,在打吊瓶的那幾日,爹又燒水,又做飯,格外勤快。


要過春節了,娘的肺氣腫病突然發了,住進醫院進行搶救,爹一個人在家孤孤單單,整天打不起精神來。


娘生病了,爹也成了半個赤腳醫生。


娘病重了。家裏人籌畫用舊婚俗的過門儀式來為娘沖病消災。

爹身纏花床單,拉著紅綢布,在嬸子們的簇擁下一步跨過了放在門檻上的馬鞍。

他喜滋滋地對娘說:「門檻我邁過去了,馬鞍我跨過去了,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。」


爹假說試試娘發不發燒,其實⋯在娘病危的時候,爹用最前衛的方式表達了對娘的愛!


正月十五娘病重,肺氣腫、房顫、肺腦以及帶狀皰疹折磨得她失去了理智。

爹執意要把她接回家:「我伺候她幾天,即使她走了我心裏也好受。」


正月十八,娘病危,醫生說娘再有2個小時就要走了,家裏人趕忙給她穿上壽衣、搭好靈床,鄰居也趕來為她送行。

第二天,娘又慢慢醒過來了


娘的病稍有好轉,爹迫不及待到醫院探望,一進門就直抹眼淚。

「咱倆結婚68年,這可是頭一回不在一塊兒過年啊!」爹邊哭邊說。


清明(4月5日)過後,春暖花開的時候,娘的病慢慢好轉。

五月初,竟神奇般地站了起來,出院回到了家。


爹喜歡這張照片。

「人在病重時,全家人都悲戚戚的,病好了,看看這張照片又讓人樂,這叫『悲喜相生』。」


病好了,他們還是閒不住,又下地幹活了。

爹常說,你娘的小腳走不快。

可每次走著走著,爹又落在娘的身後。


在田裏剜穀苗的老娘,像立在天地之間的一尊雕像。


手握鋤頭的老爹,像一座鐵塔。



爹是木匠,一輩子這樣默契合作的場景不少。


爹和外甥在責任田裏播種穀子和高梁。

山區播種還是用耩子,扶耬可是技術活,一邊走一邊搖動耬把,用搖動的快慢來控制下種的多少。

這種活,爹不放心讓年輕人幹,還時不時地「老將出馬」。


「娘,還下地嗎?」

「去!人活著不幹活幹啥!」這一年,娘已84歲了。


秋天,把成熟的葫蘆摘下來,中間鋸開成為兩半,再放到鍋裏煮一煮,葫蘆瓤是一道極好的菜,而葫蘆瓢用作盛水的勺,又經濟,又比買的鐵勺好使。


家裏剛安上電話,爹娘就想打一個試試。爹撥號碼,娘拿耳機聽。

「咋沒聲呢?」娘直埋怨爹不會撥號碼。


爹娘整理一下相框裏的子孫們的照片,也算過個「團圓」年吧!


「老姥爺,你往那個門掃,我往這個門掃,看誰掃得快!」

重外孫女晶晶和爹比賽掃雪。


爹是書迷,一有空就看書看報,看到新鮮事,就出去講給老夥計們聽。

報刊上每當發表我的作品,爹總是看了一遍又一遍,看完後,再講給娘聽。


爺一輩子沒上過泰山,爹抱著爺爺的畫像爬上泰山極頂


一生扶持,還是老夫老妻。


一起生活了幾十年,隔著廊柱歇息,動作、神情都快一致了!


這株漢柏相傳是漢武帝元封元年(西元前110年)封泰山時栽植的,已生長了兩千多年了,稱為「漢柏第一」。

爹娘圍著樹看了又看。


手挽著手,爹娘來到天安門。 


爹娘爬上了泰山極頂,碰上了一對青春戀人……  


一對來自加拿大的夫婦看到爹娘雙雙攜手登上長城,羡慕不已。


爹娘說,坐在地鐵裏啥都好,就是弄不清東南西北。 


本來給孩子們買的「小電影」爹娘倒先瞧上了。


娘85歲 大壽,我和姐姐們又給她買了一個大號帶「壽」字的生日蛋糕,還插上了花花綠綠的生日蠟燭。

孫男弟女們圍在一起,拍著巴掌唱了一遍外國歌曲《生日快樂》,然後讓娘吹滅蠟燭。

娘把嘴湊到蠟燭前,吹了幾次都吹不滅,還是大夥圍上去才吹滅了。

娘又念叨起來:「唉,俺這張嘴火能吹著,燈能吹滅,今天咋就吹不滅這幾根蠟燭呢?老了,沒牙了,嘴漏風!」


我兒子考上了北大研究生。臨走時,娘拉著孫子的手,囑咐了一遍又一遍。


這是全家第一張合影。爹娘生了8個兒女,死了4個,剩下我和傻子大哥,還有兩個姐姐。

大哥始終是爹娘最牽掛的。


村裏和娘一般大的老太太都是小腳。

比她們年輕十幾歲的都放過腳,成為不大不小的「解放腳」,當地也叫「扁地瓜腳」。

娘說:「俺6歲就纏腳,想放也放不開了。」


爹深情地拉著娘的手,念了一句戲詞:「咱手把手兒把話拉……」


爹娘結婚70周年這一天,到北京遊覽,這是他們第一次坐飛機。

娘有些緊張,緊握著爹的手不放。


娘說:「俺這麼大歲數了,咋還能穿這樣豔紅的衣服呢?」

「實在好看,實在好看。挺像當年結婚時你穿的那件啊!」爹說。


90歲大壽那天,我給爹娘拍了這張合影。沒想到,這竟是他們最後一張合影。


爹已經去世了,就從娘的病房前送走的,雖說沒有人告訴娘,但那一瞬間娘仿佛知道了什麼……

後來家人告訴娘說爹去了北京療養,娘只是偶爾問一句「他在那邊好嗎?」就很安靜的看著床單……

說不下去了…